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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少年在自己的懷中進行著規律的呼吸、以及胸口那讓自己安心的上下起伏。惡魔笑了。
──恨也好、痛苦也好,不管是什麼、只要能夠支持您活下去。












過去自己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想法。只是、現在的想法更為強烈。

『很單純地、想闔上眼。』
『然而,你卻…似乎不會這麼做。』

啊啊、他想起來了。原來那個少年最後的微笑,只是一種殘忍的解脫。
原來,在自己還不明白過去的那份掙扎時,男孩早已看透了、卻仍不給自己選擇。

或許是,從那條鞭子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動搖了。
慶幸著、享受著那代替男孩的痛苦與流血,在看不見他的地方默默地、為他禱告。






『為那孤獨且骯髒的靈魂,獻上最高的祝福。』


想到這,自己不由得嘲諷自己。──禱告呢,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辭彙。

「騙子。」薄薄的唇微啟,在少年的耳際旁輕輕地說道。
那從來沒有過的、唯一一次的十秒。他不由得苦笑了,這樣的走向、還真的是無法預料。


捉摸不定、難以理解,卻又讓自己沉醉地無法清醒。
是的,自己無法奪去那個靈魂。他甚至不否認會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如果必要。













男人將一件溫暖的、高級羊毛製造而成的、手工大衣套在仍沉睡中的少年身上。
符合身份、符合禮儀、且特別針對少年而精心設計的衣服。
他將不會、也永遠不會知道,在每一個夜晚、不需要睡眠的惡魔是如何替他打理的。

──這曾是自己所投注的心力、以及興趣之一。








他將少年帶回那個金髮少女的身邊。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
那只是一種很自然的、反射性地動作,就連將少年輕輕地、從手中放下的那種不捨。
他都將那種感覺當作是一種暫時性的、不值得一提。

只是那仍劃在自己手背上的契約,無法消失了。

「您已經長成了非常完美的淑女了呢。」他甚至有點不是滋味,似乎是拱手讓人的感覺。
所以,他不留下一句話、就這樣離開了那個少年。











或者是說,惡魔就這樣消失在少年的世界。但是惡魔的世界,卻彷彿只剩下少年一人。












在少年甦醒、開始另一段新生之後,他從那樣平靜的笑容裡確認了自己的離開或許是好的。
就算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是這麼殘忍及諷刺──一開始不願離開的,卻在最後仍自願放棄。
他懷疑自己的好心腸是否單純因為一時興起;或許下一秒他就會現身並將自己從契約中解放。

只是那樣的一秒鐘在很久很久以後,都仍未出現。

「所以,我才討厭狗。死心眼的沒有原因。」當他從窗戶外看著少年坐在沙發上、讀著詩的時候。



就像是、那個捨棄自己生命,就單單只是為了保護男孩的那個邢警一樣。
任意地、恣意妄為碰處別人的東西,甚至於讓男孩在一瞬間燃起了想要離開自己的想法。
那種自以為是、將自己的價值觀套用在別人身上,又強硬地讓每個地方佈滿亮光。
曾讓自己嗤之以鼻、故意讓他死亡的那個想法,如今卻是由自己來實行。

那個將少年放開、讓他活下去的想法,就像是獵食者將獵物親手放走一樣的不可思意。

第一次放棄那個少年、所抱持的那輕蔑的態度已不復存。惡魔甚至對於這樣的轉變不太習慣。
他甚至慶幸了那時男孩的遲疑與退縮,只是單單的因為這樣他才會一直活到現在。


惡魔只是很單純地、慶幸他還活在世界上,就只是這樣而已。

















當他發現伊麗莎白已另有婚約的時候,他著實吃了一驚。
──啊啊、果然,人類的執著並沒有像惡魔一樣深厚。

所以呢。少爺、我的…少爺。

您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會因為人類所謂的『善變』而將目前仍存的矛盾給化解。
當那深深的、無法輕易查覺的哀愁消失在您的眼底之時,是否代表您的命運已被導正?



想到這,靜靜站立在遠方屋頂的惡魔閉上了眼。
「只要是活著,就會有無止盡的痛苦。」














漸漸地、惡魔不在整天駐守著、從遠方觀望著那個少年。
從原本的一整天、到只剩下夜晚,在最靠近少年的窗戶邊緣等待著、那一絲的黎明。
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紅色的眼睛,不帶感情地、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少年的臉。

慢慢地、惡魔連夜晚也不再經常地出現。

他只是一動也不動、直立在Southend的海邊,聽著海浪與沙灘的聲音。
饑餓在接下來的時間內早已變得不重要,他甚至對於一般的『食物』到了無法下咽的地步。



然後,一直到有一天,少年消失在府第中。
在那一秒鐘的慌亂之中,惡魔笑了。怎麼會如此地愚昧呢?為了這點小事而驚慌失措。
他不是找不到少年。隨著那一封封寄回來的信,他是可以尋著線索。

只是他沒有。就像是看家的、忠誠的犬,靜靜地待在彷彿是少年為他埋設的陷阱。

轉眼間,那寄回侯爵府的信已約莫五十封。少年回來了,在金髮的少婦產下第二個孩子的時候。
隨著那個氣味進入自己鼻子的,是少年身體衰弱氣味。








惡魔再一次地、陷入了迴路內。只要到了晚上,他便會出現在窗戶的旁邊。





少年在回來靜養後的第三個月,終於能夠做短距離的旅行。
他去了Southend,回到那已傾倒、最近已被一戶中產家庭買去並準備開始重修的地方。



惡魔站在少年無法察覺的地方,看著那少年在斷垣殘壁的屋子內找到了那一雙白色的手套。



然而,少年只是悽涼地、笑了。將上頭已積累的、厚厚的一層灰塵仔細地拍去。
「賽巴斯欽、賽巴斯欽、賽巴斯欽…」像是唸咒語一樣,少年不停重覆著那個名字。


惡魔苦笑了。他甚至壓下了差點現身在少年面前的衝動。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壓下那個衝動,完完全全地否定遵循自己欲望的美學。

他只能,緩緩地嘆了一口氣,讓微風代替自己撫過少年那淚水滴下的臉。



















戰爭爆發,惡魔再次體認到人類的自傲與自我毀滅。

他的少爺已由少年變成了一個唯美的、自主獨立的青年。
而那毅然絕然將自己投入戰爭的舉動,卻讓惡魔無法強壓住打從內心燃燒的憤怒。
甚至於無從得知那個憤怒的原因,他只是守護著、那個殘忍地將自己丟往危險地方的青年。

成天都忙得昏天暗地的死神們,以及無數個、不停地從自己身旁飄過的靈魂。

他就像一隻黑色的烏鴉。然而這次帶來死亡的不是他,而是人類自身。
根本不在意的眼神,只是伴隨著那青年移動的步伐、而卻保了他活下去。



「賽巴斯小子~」偶然地、他在一個死亡的壕溝內遇見了紅髮的死神與那個工作狂。
不帶表情地將那頭熱情地過頭的死神以單手確保在離自己最遠的距離。
「別這麼無情嘛,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見了呢。」揮著手中電鋸般的死神鐮刀,格雷爾笑道。



然後,在下一瞬間被一拳打在地上。



「特派員.格雷爾,你今天的回收量還沒達到預計的二分之一吧。」推了推眼鏡。
「許久不見。」轉身、難得正視了那黑色的惡魔。

「啊啊、許久不見。」投以標準的微笑,惡魔紳士地傾了傾身。

「這一區有小部份的死因是你呢。」翻了翻手中的名冊。
「我不否認。」半瞇著眼睛的危險眼神,黑色指甲的手隨意將飛亂的髮往後撥去。

「雖然是惡魔,你卻是個異類。」嘆了一口氣。

比起人類自己造成的死傷來說,這個惡魔所造成的還只算是皮毛罷了。
比起人類造成死傷的原因,這個惡魔所抱持的信念卻讓自己感到不解卻深深地皺眉。

「那麼,我們要繼續工作了。」長長的死神鐮刀再次出現在手中,他不忘拎走一旁吵得可以的動物。
「他沒有在名單裡面。」在消失的那一剎那,以眼角的視線看了看那惡魔。

那有著些微吃驚的雙眼讓那不茍言笑的死神,不自禁地嘲諷了一番。
──原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對於食物有著感情的惡犬。




















雖然避免了身體上的外傷,但少年卻在返國時於船上感染了一種毀壞性的疾病。
再加上長時間的、肢體及心理上的勞累,那許久未出現的舊疾也隨之復發。

於是,那個白髮的、所謂高階主管的死神再次來到了惡魔的面前。


「他會死喔,」右手捲著頭髮、咬著左手上的狗餅乾。「如果不適當地照顧的話。」


「人類真是渺小的生物,您說是嗎?」把玩著腰鍊上的每一個收藏的家徽。
「只要一不留神,就脆弱地像花瓣一樣,一捏便碎。」

惡魔皺著眉頭,以眼角的餘光看向那破壞一切、卻仍笑得利害的葬儀社。

「您別這樣看著小生嘛。回收伯爵大人是小生的工作呢。」往後跳了一大步,他笑道。

暗色的眼在瞬間變成鮮明的、燃燒一樣的紅。

「回收是什麼意思呢?」優雅地、危險地,以紳士般的微笑和警示般的眼神。
「就是…審核靈魂的意思。」從手上拿出了一份單子。


  1918 Jane H. Porter
  1918 Ceil Phantomhive
  1918 Louise J. Wilson


「不過呢,」拿出筆,將中間的那一行刪去。
「這邊似乎只有艾凡.米卡艾利斯呢。」淺灰的、接近透明的左眼帶著微笑看向惡魔。

彷彿是蓄勢待發一樣要朝自己衝過來呢,這個…被豢養了的惡魔。
就當作是給你一個人情好了。想到這,葬儀社的笑容越發明顯。

「再怎麼說,有一個惡魔陪在身邊的人類,並不屬於我管轄的範圍。」



其實他也搞不懂那個死神在想什麼。或許,這樣的天南地北就是死神的特色。
一個變態、一個工作狂,以及一個近似偏執狂的反差,有時還真讓自己頭痛。









在青年陷入嚴重的昏迷的同時,惡魔回到了他的身邊。

「賽巴斯…欽?」
過去的女孩已成為成熟、穩重的美麗夫人,然而她卻也發現到惡魔停止的面貌。
「伊麗莎白小姐仍記得我,深感榮幸呢。」故意忽略了那帶著驚恐的表情,他只投以紳士的微笑。

「你怎麼…」「請容我失禮,我要先去照顧少爺了。」

他不在忽消失這麼久的時間,然後才突然出現的突兀。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會被懷疑。
因為當他拿著白淨、消過毒的溼毛巾走到青年的身邊時,那帶著暗黑色的氣色。

重新戴起手套的手輕觸著那許久未曾接觸的臉龐,才發現那名為歲月的、脆弱的東西。
從原本稚嫩、柔軟的臉,變成現在已被憂愁及自然刻劃後而成的、成年的臉。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少爺。這種、零亂的美感。



伊麗莎白仍偶爾會來房間關心青年的病情。在惡魔重新出現的那一天起,也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太好了,看起來已經好很多了。」她仔細看著青年的臉,已不再像兩個禮拜前一樣痛苦。
「托您的福。」將盆內已退冰的清水倒出,他是這麼回答。

「賽巴斯欽,」當她起身,並以堅強的綠色眼眸直直看著自己的紅色雙眼時,惡魔愣了。
「不管你是什麼,在我看來,你就像是天使一樣。」她微微地笑了,並擁抱了惡魔。


──天使、嗎?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離開謝爾,亦或是謝爾為什麼會離開你;」離去前,她忍住了淚水。
「我不會説的──如果你不在,根本沒有意義。」


她就像是,早就看透了自己準備離去。人類的女人,有時真的堅強的可怕。

直到他離開、青年甦醒,她的確照著她所保證的做了。
她甚至告訴所有的下人,每個人都禁止再度談論這件事。















青年結婚了。在婚禮的進行上,惡魔只是站得很遠、很遠、很遠。
只是,當那青年轉過頭來,他知道的。
兩人就像是、打從內心到身體的每一根毛髮,都麻得無力抵抗痛苦。

「──My Lord。」

然後,惡魔只是行了最後一個、完美的九十度鞠躬,消失在飄揚的、六月的天空中。
他留下的、是那青年最愛的、白色的玫瑰海。

















惡魔從那一天起再也沒有踏入英國的國土。
不停地、飄流在時空與人類的慾望中,冷冷地看著一切一切的進步。
科技的進步、生活品質的進步,以及人心醜陋、慾望無窮的進步。

樂意將自己的靈魂賣給惡魔的人類多得讓自己看到就覺得頭疼。
但他仍然依循著每一個人的願望,再下一秒便吞噬掉那讓他覺得無味又無趣的食物。




一直到、那手背上的契約開始褪色的那一天,他回到了英國。




曾幾何時,原本寧靜的莊園多了許許多多的外來客。一棟棟漸漸高聳的建築遮蔽了四周。
只是他仍找得到、他唯一的少爺。



穿戴整齊、有著淡淡的香水味,右眼戴著與過去一樣的黑色眼罩。
銀白色的短髮、鬆垮垮的臉頰,原本湛藍的眸子早已因歲月而變得淺淡。
啊啊、他的少爺座在窗前,面帶著微笑地、看著自己的現身。

「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會等你。」平靜的語氣,他是這麼說道。
「總是想著:啊、也該是時候了。」

他站起了身,走到酒櫃旁拿出了金黃透明的高級酒瓶,淺倒了兩杯。

「您什麼時後學會喝酒的。」惡魔皺了皺眉,卻仍接過了他遞來的那透明酒杯。

只見他笑了笑,便淺嘗了幾口杯中的液體。
「在人類的算法來說,我已經算很老了呢,賽巴斯欽。」

「時間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將那手中的杯子奪去。.
「已經到了休息的時間了,少爺。」輕身向前傾,惡魔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更衣、梳理。那似乎是昨天才剛做過的事,惡魔仍熟練地一一完美地做好。






「賽巴斯欽,如果那時我沒有放手,你會殺了我嗎?」
然後,當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即將要摘下那眼罩的一瞬間,他問道。

惡魔微笑著、不答話。然而他的少爺卻也微笑了,彷彿這就是他們彼此間的默契一般。

















「謝爾.凡多姆海伍早在二十一歲那年就應該因為實行契約而死亡了。」
「只是,誰也猜不到,竟是惡魔自己下意識地阻礙了契約的回復。」

白色的死神抱著死神的鐮刀坐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笑了。

「這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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