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頭髮的少女正在墳地上虔誠地跪拜著。
她總共為了毀滅了的凡多姆海伍家做了七個墳墓,其中一個是給予一隻名為布魯托的狗。

四年了,每一年的今天她都會前來,並帶著冬天少見的、來自南方的白玫瑰。

──『少爺最喜歡的是白色的玫瑰。』那個執事曾經偷偷地告訴自己。

她過去非常地喜歡、甚至可以說是癡戀著那曾與自己有著婚約的男孩。
只是她長大了,嚴謹的家教讓她褪去了童年的幼稚、而多了幾分溫婉的氣質。

她甚至再次戀愛了,並與那個對象在母親的力排眾議之下定了婚約、預定在明年的春天步入禮堂。

「你一定會替我感到高興的吧,謝爾。」那是一個包含了柔軟、哀傷與歡樂的音調。

少女面對著兩個最前方的墓──




t【謝爾.凡多姆海伍】
t【賽巴斯欽.米卡艾利斯】




她也說不出口,這樣的安排著實有失所謂的禮儀,更應該是那一絲不茍的執事所不樂見。

「賽巴斯欽,你要好好照顧謝爾喔。」

只是,在那個瘦小背影的身後,總是出現的,那所謂堅強、完美的身影。
協調、不協調,那兩個人從回來的那一天起,便從未有過一刻的分離。
那麼,就算是死亡,也不應該將兩人拆開才是。



















一陣風吹過,在少女碧綠的雙眼被混亂的髮絲緊逼著閉上眼、並在下一秒張開的一瞬間。
那屬於謝爾.凡多姆海伍的、純白大理石墓碑已不知去向。














「怎麼會…」在震驚仍未撫平之前,一個黑色的、優雅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綠色眼眸瞪的雪亮,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著。

「許久不見,伊麗莎白小姐;」微微地傾身,卻因懷中抱著的少年而更加輕柔。
「您已經變成非常完美的淑女了。」

「謝爾、是謝爾嗎?」她看見的是男人手中抱著的,墨綠髮色、精緻臉龐的少年。

「為什麼」許許多多的問題一一浮現,卻在要問出口的那一剎那間。
執事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要少女噤聲。像是沒有力氣一樣,問題就這樣吞回了腦海。

她只能,看著那個執事將少年從懷中輕輕放下。
男人將自己穿著的黑色大衣褪下,以之覆蓋了少年的身體。

然後,他只是、撫摸著少年的右眼,像是將每一寸、每一個毛細孔都記住。

就算在很久以後,她仍能感受到、男人的那種溫柔以及殘忍。
因為,他最後只是轉過頭,對著自己微微一笑,便像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當少年清醒後,不論伊麗莎白與米多福特夫人怎麼樣地追問,他只是淡淡地、微笑著。
沉穩仍然是那雙眼睛的特質,然而與四年前相較,身體四周還繞著的空氣都變得柔和。

『抱歉,』有一次,他以淡淡的歉意對伊麗莎白說道。
『如果可以,我不想談論這些。』

她甚至覺得有時所面對的,是一個陌生的人。以少年的臉、聲音,卻是不同的沉默。

他對於自己失去的──爵位、財富,甚至是未婚妻,都沒有任何的怨言。
『恭喜妳,莉西。』當他得知自己的婚約時,那真誠的笑容讓她也放下了所抱持的歉意。
那樣的謝爾.凡多姆海伍,就只是一個平凡的、謝爾.凡多姆海伍。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都忘了那個過去總是處於少年身後的那位黑色的執事。
少年並不會主動談到那個男人,而她甚至也不打算詢問。
原因就連自己也不曉得;或許,是那男人離去時的笑容,有那麼一分不真實。














在米多福特夫人的幫忙下,謝爾.凡多姆海伍得以隱姓埋名地生活。
在春天即將來臨時,少年提出了要離開侯爵的宅第、只是單純地以一個平民的身份活著。

『我們是一家人,謝爾;』嚴肅的臉上透露的是真切的、柔和的關愛。
『一家人就是應該互相幫助。』

『謝謝您,只是我也該學習如何獨立了。』少年微微地笑了,並親吻了夫人的右手背。
『你已經夠獨立了啊,謝爾。』金髮的少女站在一旁,內心的焦慮沒有一刻停止。

『莉西,抱歉。』只是,少年苦笑了,並摸了摸自己的頭。
『我應該是沒辦法參加妳的婚禮了。』















她懂的。生活上的一切之於少年,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甚至可以說是不必要性的存在。
少年看似淡忘掉的過去,其實仍然是一片沒辦法染回純白的黑色。

其中一個證據,便是少年新的名字,是“艾凡.米卡艾利斯”。









少年在離開他們之後,仍舊是有定期地聯絡,並附上一封封簡單、明瞭的信。
從少年再次回來,又過了一個四年。在這四年之中,他沒有一個固定的居所。
而她也在這四年間,從一個少女變成一個少婦,並與自己的丈夫生了兩個孩子。

在第二個孩子出生的那一年,少年回來了。

那張遺傳自阿姨的臉仍然是如此地完美。只是,這四年來的奔走及疲勞,讓少年的身子惡化。
然而,從他的表情上看來,他仍然不在乎。

『艾凡,醫生已經說了,你的身子不適合再作長途旅行。』皺著眉頭,自己對他說道。
只是,他卻發出笑聲。
『莉西,妳已經很有為人母的樣子了。』
『艾凡──』『我知道了。』他輕嘆了一口氣,露出了無耐的表情。









他也確實如他所保證的,沒有再出過一次遠門。
只是,當那一次、他從倫敦附近的Southand回來之後,他便時常對著窗外發呆。

當她將這件事與自己的丈夫討論的時候,丈夫微微笑,握緊了她的手。
『或許讓艾凡有個寵物的陪伴,能夠讓他開心。』

她們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隻與艾凡過去所豢養過的狗相似的黑色犬。

『取名是你的責任喔,艾凡。』當她這麼跟他說的時候,那藍色的眼眸露出了哀傷的眼神。

『賽巴斯欽,』嘴角上揚的弧度異常地優美,卻仍有著破碎的感情。
『就叫它賽巴斯欽吧。』














那隻黑狗沒有辜負兩人的期待。青年那淡藍的瞳孔又開始有了期待、以及歡愉的色彩。
溫馴、體貼,對於青年有著絕對的服從以及黏膩。

青年的健康似乎開始好轉。

他開始在倫敦的市區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家具行。
設計、監督以及與周旋,在短短的五年間,由於青年本身的特質以及獨特策略,
他再次贏得了上流社會的喜愛以及注意。

只是青年並不因此而放棄中、下階級的市場。
『我們的世界正在轉型。』
由於這句話,青年將所生產的品質維持,但價格卻刻意壓在平民皆能接受的範圍。




過了短短的兩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青年也去參加了。

彷彿戰爭是一種自殺行的陶醉舉動,她甚至覺得這就是他所故意的、所希冀的。
只是過了四年,青年仍然完好無缺地歸來。──或者是說奇蹟似地、完好無缺地歸來。
因為,根據與青年一同的同伴表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似乎總是遇不到敵軍。













只是,青年感染上了西班牙流行性感冒。與之併發的,是已許久未曾出現過的、青年的哮喘。


















然後,黑色的執事回來了。
就在青年陷入重度的、束手無策的昏迷。















就在某一天、某一個夜晚開始,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連醫生都放棄的青年渡過了最危險的時間。

可是卻又在某一天、某一個夜晚之後,那完美的執事又再一次地消失。
她甚至沒有告訴甦醒後的青年,她甚至刻意地忽視了青年眼神中閃過的、那樣的一絲懊惱。

因為她終於瞭解了,青年與執事間的痛苦與掙扎。
她也懂了,那一件黑色的長大衣一直靜靜地擺在青年的房裡、卻被收藏在不易察覺的地方的原因。












青年的臉上仍有著柔和的微笑。但對她來說,卻是青年給予自己最狠心的懲罰。
於是,當她與他都邁入了人生的第三個十年。

他也準備結婚了。對象是一個出身平民、卻有良好教養的女子。

『這樣真的好嗎?艾凡。』當自己在得到消息之後、她撥了一通電話。
『…婚禮可能很簡單,但希望姑姑和妳都能來。』




那的確是一個簡單卻不失莊重的婚禮,新娘平凡卻有著幸福的笑容,被新郎緊緊地牽在手中。
在婚禮進行的末端,白色的、柔嫩的玫瑰花瓣從天而降。
在眾人皆以為這是新郎為了美麗的新娘而準備的驚喜的同時,她看見了新郎眼底的浮動。

『這是來自一個很好的朋友的禮物。』他在新娘的耳邊低語、而新娘的臉微微地轉紅。










他們生了一個女孩子。當她幾乎認為這就是結局的時候,他的右眼又開始摀上眼罩。
『舊疾罷了。』當她問到此事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在那一段時間內,黑狗也因為老邁而死去。艾凡禮貌性地寫了封信告知她這個情況。

他開始將手邊的工廠給予他所親自挑選的、或是賣給他所認可的公司。
所得的錢都匯入了妻子的帳戶內。當他妻子告訴自己這件事的時候,不安的預感油然而生。
那是一筆為數不小的、足夠她與孩子生活一輩子的錢。
就像是為了自己的死亡而寫下的遺書、亦或是一種補償性質的先備條件。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擔憂是錯誤的。那個眼罩,他一戴便戴了四十年。
艾凡.米卡艾利斯的妻子早了他十五年離開,女兒也已嫁人、並時常回來陪伴她的父親。

她與丈夫也常去艾凡的家中作客,三人常常一齊喝茶、並旅行。







他的死亡是在他七十歲生日的那年,倫敦的雪又下得異常大。

當法醫判定死亡原因有可能是天氣過冷的同時,那房裡的氣溫仍溫暖地像是春天一樣。
只是她只是微微笑,接受了這個原因。

原本戴在艾凡臉上的眼罩被摘下、平整地放在窗台;
窗台上的洗臉盆正因為陽光照耀而閃著潔淨的亮光。
艾凡身上的睡衣整齊且乾淨,臉龐也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她知道,那件被妥善保存的黑色長大衣、已從衣櫃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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