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壁爐上方的煙囪並沒有打開。






壁爐內溫暖的空氣讓疲倦的維德打了瞌睡,側臥在軟硬適中的沙發上。
跳動的、零星的星火,不時地發出『啪、啪』的、好聽的聲音。



然後,就像是預謀一樣。

原本靜置在下層的木頭因為火的啄食而漸漸下陷。
連帶著讓那完美排列上去的、呈金字塔外觀的結構失了衡。

在最高處的、那一塊燃燒起來的木頭,慢慢地滑落、跌在火爐的外圍。






──【咚。】一個不怎麼大聲的、木頭與木頭的碰撞聲。

















少年隨著男人走過長廊以及樓梯,無數幅從書中看過的名家的畫持續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這些、都是這裡主人收藏的畫嗎?」伸出手、輕輕地碰觸了其中的一幅。

停在前方的男人只是靜靜地微笑,並沒有作任何的回應。



艾凡說不出那個執事給自己的感覺。若硬要用一個形容詞,那應該是冷漠。
若非必要,那男人甚至不會回答自己的任何問題。他只是靜靜地、以那雙眼睛看著自己。

或是說──以那雙眼睛透過自己,看著另外一個人。



當他放下手、準備再隨著男人走的時候,一陣嗆鼻的煙霧味撲入自己的鼻內。

「這是什麼味道?」眉頭縮緊,少年原本輕鬆的神經線漸漸緊繃。
「如果沒錯的話,是從客廳傳來的呢。」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頭。

帶著些許笑意、嘲諷以及期待的視線,那一雙能夠凍結自己呼吸的眼睛。
一陣陣的毛骨悚然從內心裡、最深的地方發出,腦海中的自己不斷地敲響著警報聲。

下一秒,他拔腿快速地朝著煙霧瀰漫的方向跑去。

轉過了走廊盡頭的彎道,從正中央的兩扇木門的門縫中不停地傳出濃厚的煙灰。
少年伸出了手,測試了門把的溫度。確認過後,他將門慢慢地打開。


映入少年眼裡的,是已漸漸燃起的火海。


「──維德!」藍色的眼眸縮緊。

在正中央的沙發上,褐髮的少年因充滿房間的一氧化碳而昏厥。
隔著艾凡與維德的,是一整片已燃起的、高級印度地毯。





「唉呀唉呀,」身後傳來的,是男人低沉且平靜的聲音。「您喜歡的地毯要燒壞了。」





「這是你做的?」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回過頭,看著從身後緩緩步向前的執事。
「您說呢?」半瞇著眼,對少年投以微笑。

啊啊、那樣的怒氣像猛獸般朝著自己撲來。那種眼神就像是千萬把利刃。
讓人陶醉的,以『不幸』為佐料、純正芳華的靈魂。

兩人的正面傳來越升越高的溫度,催化的不止是衝突的程度,還有死亡的臨界點。
窗簾的上方因極度的高溫也開始起火燃燒。

「少爺,您的朋友就要死了喔。」對著少年的完美鞠躬,看起來卻格外地諷刺。


他感受到內心的深處正劇烈地為了那個名詞而顫抖著。
就像是原本白色的磚牆一塊塊地、被男人的手剝落,而漸漸露出裡面的殘廢。

所以,他嘗試著將注意的焦點轉移至現在的大火上。

眼神轉向已被烈火給圍繞著的維德,那神情中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痛苦。
只是,被熱度給燙到開始卷曲的髮絲、以及那雙開始起水泡的手。











「放開我!」當他朝著火場中間跑去,一雙大手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男人將自己的雙手緊緊地箝制、卻殘忍地讓自己直視那一個畫面。






「真的很抱歉,」男人皺著眉頭,而那嘴角勾起的笑容卻與那誠肯的語氣背道而馳。
「但我必須確保您的安危。」

「那麼、你去救他啊!」惡狠狠地瞪著身後的男人。
兩個相排斥的情感正在自己的體內爭論著、那個讓自己恐懼、卻又給予安全感的男人。


「您忘了嗎?」輕輕地碰觸了少年的肩膀,卻讓少年無法動彈。
「我是您的劍、您的棋子;絕對不離開您、絕對不會背叛您。」


男人踏過了少年面前層層的火燄,黑色與紅色相交織成一幅特殊的畫面。
不論火舌是如何地在所到之處亂竄,他卻彷彿沒有事一般、面帶著從容的微笑。
優雅地、享受一般,走到已開始燃燒的軀體旁,讓火光照亮著自己的臉。

──「但若沒有您的命令,我不能夠自己行動。」

鮮紅的眸子與環繞著自己的火燄相互輝映著、黑色的髮隨著熱氣的對流而緩緩地飄散。
那樣的畫面強制地進入自己的視網膜,使得原本混亂的神經糾纏得更深。


「我的命令?」聞此,男人的嘴角張揚,隱約地露出了兩顆尖利的牙齒。


「更正確的說,」惡魔微笑著,仍維持著已定下的步驟,一步一步、將少年逼往絕望的懸崖。
「我只遵從付予我名字的、主人的命令。」右手緩緩地將左手的白色手套脫下,放入自己的左胸口。

「──你到底在說什麼!」以全身的力氣質問著,少年瞪大著眼,看著男人手背上的奇怪紋路。

他認得、那個看似發著暗紅色亮光的圖案。失去的右眼、以及肚子上的那道疤,沒來由的疼的利害。
仍些微發燒著的身體承受不了那樣的疼痛,雖處於火場,少年仍流了滿身的冷汗。


















記憶裡,他似乎也曾看過人被火燒的景象。模糊的人形,伴隨著眼前大火灼燒而慢慢地清晰。
一張綜合著男人、以及女人的臉。

還有,那一張面帶微笑、陪伴著自己僅僅保存的、四年的歲月。

『喔、嗨,我叫維德。』褐色髮、眼睛的少年,曾這麼對自己說。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   」無聲地哀鳴著,翻繳的胃讓少年痛苦地不斷吐出酸酸的胃液。



中央維德身上的衣服早已燃燒,每一寸肌膚早已焦黑、甚至萎縮。
空氣中傳來陣陣生肉焦熟的味道。惡魔俯身蹲下,並伸出手探了探那已漸漸焦黑的屍體的鼻息。



「請您放心,他沒有帶著任何的痛苦死去。」站直了身體,朝門口、少年在的方向走去。

跪在已漸漸開始燃燒的門板前,甚至無法抗拒眼前的男人伸出手、從掖下將自己固在懷中。

「別碰我」「您要…沉睡到什麼時候呢?少爺。」男人的左手慢慢地撫摸著少年的右眼。

然後,少年感受到的是、右邊臉頰彷彿正被高熱的火燄灼燙、強烈的痛苦。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被摧折的、那純真的少年,從左臉頰流下晶瑩的淚。
他只能、無力地看著眼前的大火慢慢地將維德的身體吞噬、再吞噬。


木造的天花板開始燃起泉水般的紅色波浪。


那不停地顫抖著、不停地散發著求救訊號的身體,讓惡魔不得不皺了皺眉。
他不知道為什麼,甚至是不熟悉那從內心底發出的不捨。






──啊啊、可是呢,少爺。暗自地苦笑了。
──這打從一開始就有的、痛苦的思念,難道就不能當作是理由嗎?














『我是您的劍、您的棋子;絕對不離開您、絕對不會背叛您。』

燙得難受的熱氣、令人難受的人體燒焦的氣味,以及緊緊捏著心臟的、男人的話。
隨著左胸傳來的、強烈的振動以及迴響耳際的心跳聲,一個一個的畫面開始從自己的腦海中經過。









                                  【…碰】

『您不能在這裡倒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腹部的那一個傷口。
──啊啊、那從心裡傳來的、那一句話。
當自己流出的鮮血染滿了上了地板,那在男人手背上的圖案出現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碰】

『您總是,能帶給我許多驚喜。』那是第一次。他終於感受到男人的溫柔。
不論是焦急的、那一聲聲的呼喚,或是在自己睜開眼後,他所露出的微笑以及說的話。

但那一切的一切仍舊壓著自己的呼吸、喘不過氣。以契約之名,男人只是一個忠於美學的──


                                   【碰】

『因為我知道您沒有危險。』當那個年輕的警員替自己擋下的、那一刀。男人是這麼回應的。
那是、他第二次給予男人巴掌。──不論是出於憤怒、不滿、亦或是哀傷。

                                   【碰】

『對於會拖累的包袱,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丟出去。』那不經意地、惡意的笑容。
總是、若有似無的拉遠距離的那個男人,就算是盡了全力、仍無法瞭解那個男人的種種表情。

                                   【碰】

『連幻影都想要得到,果然、是人類貪婪的心呢。』從那眼神中感受到的輕蔑,讓自己困窘。
那張照片、赤裸裸地將內心的依賴、渴望切成最透明的薄片,給予那人恥笑的依據。

                                   【碰】

『作為您的劍、您的刃,我不會逾越我應有的本份,』
『這是您的遊戲,您的每一步路都會成為最後的結局。』啊啊、他還曾經這麼說。








『汝渴望契約嗎?』
¬『以靈魂、享樂作為交換,我將助你一臂之力。』

『惡魔都這麼拖拖拉拉的嗎?靈魂什麼的都給你!』
──『從今天起,你就叫──』

「賽  巴  斯  欽」瞪大了眼睛、瞬間止住的淚腺,以及緩緩動著的嘴唇。







下一秒,少年感受到的是來自右眼深處、像是被植物的根糾結一樣的痛苦。







「痛…!」原本深陷進去的右眼皮慢慢地、漸漸地凸起,伴隨著的是少年細微的呻吟。


從神經、到水晶體,從包覆著的白色眼球、到美麗的藍色瞳孔。
再度睜開的那一剎那,原本已毀壞的右眼已安然地在自己的身體內、完美地運作。
些許的紅色、黏熱的液體從右眼流入了嘴裡。下意識地、伸出了手,輕碰了碰停止疼痛的右眼。



記憶的混亂就像是兩種顏色的混合一樣,在少年的腦海中不斷地纏鬥著。
無法不去面對,那個再一次確認的自己的過去、以及對於那個惡魔所抱有的、違反常理的情感。
他甚至無法抹去這四年來的回憶,自己重新感受人生的幸福以及滿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接下來的路。









然後,原本將自己禁錮在懷中的惡魔輕輕地將自己轉過身,仔細地、像是在檢視一般。
仍就未撲滅的火勢這時已開始朝兩人所處的走道以及二樓漫延著。

「歡迎您回來,少爺。」與身邊的惡劣環境作為對比,黑色的惡魔輕聲地在少年耳邊說道。









那樣的掙扎以及矛盾實實在在地充滿著少年的眼神及身體。
啊啊、自己何嘗不懂呢。如此光明的、開心的、溫暖的四年,如今卻被硬生生棒打回府。
只是,那樣的味道、眼神,以及漸漸皺起、帶著恨及痛苦的眼神,卻讓自己無法轉移視線。








──原來自己沉淪在如此深的深度。想到這,不免自嘲地笑了。
──原來,最不能忍受的,只是因為自己被遺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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