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感無奈,每當眼睛與那單一藍眼對焦。
就像是在期待、求助、卻又高傲地不可一世的感覺。
那個執事暗自笑了一會兒,一直到一旁的少爺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笑什麼?」放下手中的茶杯,輕微地皺了皺眉。
「沒什麼。」
欠了欠身,帶著純白手套的手拿起了茶壺,將茶杯再注入七分滿。
「怪人。」繼續埋頭看著手邊的文件。
「…喂。」眼神透露無趣,隨手將幾份紙張丟入垃圾桶。
「少爺?」
「我要出去,準備馬車。」站起身,將披在身上的睡衣丟在床上。
從旁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外衣,細心地、一絲不茍地打理著。
少年站著、靜靜等待那雙手的動作;
溫柔、冷默、血腥──集以上所有於一身的、那雙手。
「那麼,您想要去那兒呢?」將鞋子上的帶子綁緊。
然而少年沉浸在思考裡,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不做聲。
如果這個男人沒有出現、或是消失了之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呢?
那樣的、無微不致的照顧,幾乎讓自己沒辦法自己生活下去。
──這一定是他的目的,該死。
「少爺?」突然回神,那雙血色的眼睛早已看著自己,露出不解的表情。
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原本蒼白的臉頓時刷紅,並快速遠離那個靠自己很近的男人。
或許說惡魔更為貼切。
「我要自己一個人出門。」笨拙地拿起了枴杖。
──『你絕對不准跟來。』
回想起少爺那張紅透半天的臉,執事不自禁地竊笑。
「真是逞強。」站在高處,靜靜地觀賞自己的主人。
從一開始下馬車就認不得路,到走在路上被不認識的人騷擾。
是不是自己太照顧他了呢?這個執事開始反省。
「果然是…自己一個人就不行呢。」
人類。只要讓他有地方能夠躲藏、能夠依賴,就會開始退化。
而這或許也是那個男孩吸引他的地方。
信誓旦旦說要報仇的他,若沒有與惡魔定約,要怎麼做呢?
想到這,鮮紅的眼閃過了一絲戲虐的嘲諷。
──啊啊,應該是什麼也做不成吧,他的少爺。
雙手靜垂在身體兩側,任憑風吹亂黑色的髮絲。
視網膜一如往常忽略街上往來的行人,只注視著那個人群中的矮小影子。
沒有人在前面替他開路,似乎走得比較辛苦吶?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自己上街。
「喂、小弟弟,要不要試一下凡多伍海姆公司的新產品嗎?」
一旁延街叫賣糖果的中年男子和藹地拿著一根棒棒糖到自己面前。
淺藍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悅,回過頭盯著那個男子。
男人起初不以為意,一直到他發現了男孩臉上的『殘缺』。
「啊、真是──可憐的孩子吶。」然後,自顧自地開始了憐憫。
他將一根巧克力棒棒糖塞入了男孩的手中,並摸了摸他的頭。
「這根就當作是我的歉意,收下吧。」
按捺了心裡極度不滿的怒氣,轉身便繼續往前方走去。
──這種讓人厭惡的憐憫總是能夠挑起他的腦神經。
情不自禁想起那個深紅眼睛的惡魔,雖然惡劣但從沒有憐憫過自己。
這或許也是有他在身邊很舒服的原因。
只是,也只能是舒服。
『明明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那個該死的變態死神。
不斷提醒、不斷告誡著,自己不能陷入那個陷阱。
只是仍延著那個指標走,仍走不出那個惡魔鋪好的、名為紅毯的破碎之路。
最終,就像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只是缺乏親人的關愛?
想到這,自己不免苦澀地嘲諷著。曾幾何時,那個執事已慢慢升到親人的位置?
就像匍匐在地上、眼睛睜得雪亮的、獵食野獸。
挺直的背、直視的眼,都讓自己好累。
有那麼一段、那麼一刻時間,自己幾乎忘了自己真實的年齡。
一種老套、無趣、但又如此真實的、既定的自己的命運。
他停在橋中間,淡淡地、默默地看著不算清澈的河水面。
一隻一隻野鴨在河上游著,在那污濁的環境中為了生存而奮鬥著。
正當他看得出神,天空又飄下毛毛的細雨。
這個陰雨綿綿的國家,除了骯髒之外也沒有別的特點了吧。
握了握手中的枴杖。
沒有打算要轉頭、亦或是繼續走,他只是單立在那橋上。
「少爺,淋雨對身體不好喔。」一隻黑傘擋住了不停落下的細雨。
不意外地轉了身,看著身後帶著微笑的執事。
「不是叫你別跟來?」冷冷地問道。
「雖然是這麼說,」伸出了左手,撫摸著那個被遮住的右眼。
「只要有這個契約在,您在那我都知道呢。」
聽到此,男孩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將觸碰自己的手移開。
「你只是怕食物跑掉吧?」
聞聲,惡魔那深邃的紅眼瞇成了一條直線,帶著笑容。
「絕對沒有這回事,」淺淺地鞠躬。
「我絕對是擔心少爺的安危。
不管怎麼說,在這污穢的街上,有很多不好的人呢。」
這可真是,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無奈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應該是這裡最危險的人吧。」轉過身,繼續往橋的另一端走去。
「可以這麼說呢。」拿著傘的執事仍一絲不茍地跟在他身後。
保持著正確的距離、有著正確的速度、不讓自己淋到雨的確實感。
這都只是他玩樂的一部分吧。
『以萬劫不復的結果做為交換。』
他還真不懂人類在想什麼。
當他看著眼前背對著自己的那個男孩時,惡質的念頭油然而生。
乾脆就這樣、讓他體會弱小、無助的絕望。
雖然這麼說,那瘦小的身影確有著無人能抵擋的傲氣。
無論踩著多少屍體,都請務必繼續向上茍活。
一直到挖到的深度能直達地獄之前,自己都會一直幫助那柔弱的肩膀及偶爾懦弱的眼神。
「──你發什麼呆?」一回神,那個少爺早已回頭看著自己。
「真的非常抱歉,少爺。」敬了禮,才發現雨早已停了。
將傘恭整地收起。
「回去吧。」伸手示意要執事將枴杖拿走。
「少爺?」接下枴杖,仍不懂那個用意。
「是你的話不用幾分鐘就可以回宅第了,
所以,不用馬車了。」男孩眼裡盡是理直氣壯的任性。
惡魔情不自禁的笑了。他也不懂,那個笑的意思。
他只是,溫柔地將他的少爺抱入懷裡,然後消失在街頭。
冷漠且多霧的、市街上,沒有人注意到兩個人的消失。
燭光微微照亮著那張沉睡中的臉。
長長的睫毛襯托著高傲、姣好的臉蛋,只有在睡眠時才有一分未去的稚氣。
外頭正下著綿綿的細雨,因風打在玻璃上的聲音,與牆上沉重的時鐘作陪。
一直拿著燭台的、靜靜看著床上的男孩的那個人。
嘴唇的形狀一直維持著優雅的弧度,就像是在欣賞一個藝術品一般。
「唔…」
朝著那人的視線看去,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是作了惡夢般、不停地囈語。
啊、他是知道的,那個少爺做的夢是什麼。
只是他也不打算安慰那個深陷泥沼的小鳥。
就這樣看著他掙扎、沉淪,直到翅膀折了、掉入自己的狩獵圈套裡。
所以,那種不安、難過以及崩潰,是如此地令自己百看不厭。
饑餓感不停地傳來,忍耐的極限似乎只能為這個靈魂而有所延伸。
每晚、每天,看著那個藍色的眼睛,都有想將之挖出來的衝動。
「賽巴斯欽?」
然後,一直到他睜開眼、叫了自己的那一剎那。
將早已準備好的熱牛奶倒入杯中。
「少爺,喝杯熱牛奶能夠減輕恐懼。」走近床延,將杯子遞出。
「我不要。」
「少爺?」對突如其來的拒絕愣了愣。
他看著那顆唯一能看見事物的藍色眼球。
完全不像是剛從惡夢中甦醒一樣,平靜且深邃。
「你是什麼?」頓了許久,才從那兩片唇瓣中吐出了潛藏許久的疑問。
將杯子輕放下的手,套著純白的手套。看起來是這麼潔淨。
下一秒,男人將手套脫去,露出了黑色的指甲、以及那用血刻畫的契約。
「啊啊,」輕撫了撫男孩的臉頰,他發出讚嘆式的聲音。
「我一直、都只是您的執事啊。」
「不要愚弄我,賽巴斯欽!」憎惡地、無防備地、直視著惡魔的眼睛。
透過眼球、水晶體,深深達到視網膜。
就像是想要透過視神經到達男人的腦海中,將之全部絞爛一般的、瘋狂。
只是眼前的那個男人非旦沒有因此收斂,反而竊笑了幾聲。
「您是希望我回答什麼呢?
希望我愛您嗎?如果是命令的話,我就可以愛您喔。」眼神中充滿著諷刺。
然後,下一秒。沒有狂亂、盛怒、亦或是崩潰。
那個男孩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個回答。
「非常好。」像是重新替自己穿上戲服、寫好劇本,
「果然…惡魔是不會說謊的。」嘴角微微勾勒出了一個微笑。
嬌小的手揮了揮,示意他的執事離開。
「可以了,你可以不用待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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