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悄的進入了他們來到的第二個年頭,而在過去的兩年對於乾以及坤的陪伴,夯也因此補足了沒有父親以及兄弟姐妹的缺憾。在乾完全適應村落、溝通上沒有何大礙之後,坤也隨著村子年輕一輩的獵戶進入山林,而在他們不在的那些天內,乾與夯則是一同幫忙農事及修繕。
  
  
  
  
  然後在母親的呼喚下兩人一同奔回了屋子,在這兩年內乾從原本的身高抽長至五尺八寸,而夯也過了五尺二,對於方醒兩年的乾來說有很多的時候都還像是個孩子,但因為相對應的理解力較高,也已慢慢地有了年長的味道。
  
  只是對於情感上的遮掩眼前的少年仍然不懂得,因此就連年幼的夯都能看出只要男子不在,那一臉的不安總是在安靜的時刻奪門而出。
  
  「他們今天就會回來勒。」於是在吞飯之餘,他出了聲打斷了那瞪著飯碗發呆的少年。
  然後乾愣了愣,方握緊了筷子囫圇吞棗一番。
  
  
  一旁的村民們也都看慣了這種眼神,多半也都當作是一種未成年的依賴。
  這兩年來就是這麼過的,當坤的髮再一次長了,這回村中的婦人二話不說充當起了髮師;然後乾的髮則被編成了辮子,說是剪去會可惜了一頭像小狗一般鬆軟溫暖的髮。
  
  
  這麼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少年的個性的確如小型犬一般溫和。
  
  
  
  
  
  然後那荒廢的老宅如今多了幾分人氣,之所以說是幾分,因為在獵戶們外出後乾便會來到夯的家中。
  不過跟過去比起來倒是柔和了許多,不論是原本雜草叢生的院子如今滿放著盛水的陶甕以及一同收集好的柴,東破西漏的屋頂在兩年的補強之後已重拾了遮蔽的功用;接下來便是夜晚從窗及縫隙中傳來的陣陣火光,還有屋中放置的鍋碗瓢盆,甚至夜裡還會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隨著兩年的學習,一些較瑣碎不需勞力的事他們兩人也到分得清楚,而其中的那些默契啊、熟悉感什麼的也都是夯看在眼裡的,而一切就是這麼自然,苗民們自然而然地就將坤與乾當作是兄弟。
  
  
  
  
  
  
  『你對於過去真啥都記不得?』在兩人一同整地、背柴、打水時,夯總會問著。
  『嗯,啥都記不得。』此時乾便會搖搖頭,卻也不因此露出任何負面的神色。
  
  
  
  
  
  
  
  
  
  
  但乾自己是知道的。
  
  他記得一件事,半透明、軟而且黏膩,那似乎是他啟眼後的第一個印象;然後有一雙手,彷彿是掏進了自己的心裡般緊捉著自己,將自己從那不明物質中硬生拉出。
  
  他甚至還記得一雙眼睛,而他確信是屬於坤的。
  
  因為那雙眼睛在對上自己的時候,活像是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般、散出濃烈的情感;於是他對於自己與坤的關係也充滿著好奇,甚至遠超過於對自己身份的追求及疑問。
  
  亦或者說,他不怕那個男人,即便是那男人要殺他,他仍會有一種那就這樣吧的感覺。
  有一個晚上,當他窩在被子裡翻著身無法睡著時,看著另一床的坤他便說道。
  ──你覺得我會殺了你?而那男人卻是坐起了身,用著他熟悉到不行的淡薄語氣。
  『也不是說殺,』而他也跟著撐起身子,如此回答,『可是我就覺得你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
  
  
  
  然後綿延的時間線就在兩人中間繞著寂寥慢慢化成夜色,而那人裸著的上半身此刻漸漸顯露著一頭黑色的麒麟。
  
  
  
  當然對於乾來說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因此出於內心的好奇他赤腳踩上冰冷的地板,而接近冬日的夜晚那空氣冷得讓他直打哆嗦;於是在他走近之後,拉住他手臂的力道讓他快速向前倒去,而隨之而來裹著自己的是已被窩暖的棉被。
  坤在確認自己不再顫抖之後下了床板,走到桌旁以摺子燃起了燭火。
  『那啥呢?』視線仍瞪著那漸漸消退的圖騰。
  在靜默之後乾將頭抬起,只瞧見那人的臉上繞了些淡淡的笑意。
  『你給我的。』在顫顫的火光之下黑色紋路消失,而男人在說完之後伸了雙手捧著自己的臉。
  
  
  
  --然後他的淚線突然擠出了眼淚,而滑過臉頰的淚在下一秒帶來了冰冷的感覺。
  原本應該出現的話,例如別哭、哭什麼等這種的思維並沒有出現在兩人之間,相反的他卻只覺這樣就好了,好比來到一個警戒範圍,超出紅線就會打碎什麼。
  
  
  
  
  
  
  
  
  
  
  
  
  
  
  
  
  似乎也就是那一晚之後,坤開始常隨著獵人奔走四周的山野。
  若說是隨著也未免牽強,對於這男人每個與他一同狩獵的獵手都只得形容他為追補者。
  
  『啥功夫都免勒,』在喝著私釀酒、抽著大煙的同時,銀黑髮相間的獵人說道,『那雙眼感受不著氣息,好似鬼魅般,俺瞧即便那斯要鍘幾個人都得。』
  獵人常用的是遠程的弓箭,而此人卻只擇了把長刃,或者說更多的是單手捉拿獵物的喉嚨。
  『兩手指奇長且有力勒。』
  
  
  
  
  
  
  
  他與夯也就只能在茶餘飯後聽著眾人對於坤的描述,而乾這才發現他打從心底懷念著那男人不同的樣貌。
  
  ──然後他笑了,對於他之所以用懷念這個詞而不是想看見。
  
  他下意識的表達彷彿是在暗示著他們認識著實已經很多年,而此刻卻也不過是兩年。
  是啊,才兩年的光景。在夯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又走神之後,他發現手中的飯也漸漸涼了,而大姨(他是如此稱乎蜀夯的母親)也已吃完離桌準備繼續編織的工作;然後他趕忙夾了幾口菜,咬在嘴中的蕨葉鮮嫩且柔軟,而吞下去的一瞬間他卻只覺胸口煩躁。
  
  他與坤,究竟真如村人們說的是兄弟這點,他著實不清楚。
  
  如果是,那他們的父母又在何方?若說不是,那坤又何嘗需要如此照顧著自己?
  那麼對於坤自己這種打從心底所有的自然以及理所當然等,到底是可笑的還是自傲了些?
  他的世界從睜開眼的那一瞬間起就有坤在裡面,甚至蜀夯亦或是大姨都無法達到的位置,比血緣更加濃厚且淵源長流。但他卻也無從說起,對於坤的世界是否有著自己存在都執著且確信地擺在相對的解答上,更準確地說來,他連疑慮及懷疑都沒有,乾之於坤便等同於坤之於乾。
  
  那麼他困惑的又是什麼,就連他都覺得可笑。
  令他感到眩目的是自己,如同一個小球內被壓縮了很多很多的組織。
  
  
  
  
  
  正確來說他在世上不過兩年,但他卻被自己所流露出的熟悉感到不可思異。
  
  
  
  
  
  然後就在他將最後一口飯菜送進嘴中後外邊傳來的喧鬧及笑聲攫取了他與夯的注意,即使閉上眼他們都能模擬出獵人們將肩上的獵物重摔在地上、然後一旁婦女們有些拿水瓢、有些拿利刃,開始剝下皮以及切開筋肉及骨骼。
  
  在人群中那黑色的男子總是會隱沒,卻也有幾位女性不忘將該分的食材及毛皮遞給他。
  夯見到一堆人便擠了上前,而一旁的少年也就笑了笑看著那矮小的身影蹲在大姨身旁看著她們將得手的肉給分塊,正當他思索著男子不知去何處之後一個熟悉的力道捉住了他的右臂。
  
  「走吧。」男子這麼說道。
  
  於是乾突然哭了,不自覺的、沒理由的。
  打從內心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張,起靈。
  
  
  那個捉著自己的力道輕了些,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那個視線卻也重了,在少年抬起頭對上那帶著質疑的視線後也只好露出了不怎麼好看的笑容,而男子皺了眉頭並鬆了手揉捏著自己的臉以及嘴角。
  「沒事。」他又笑了笑,然後揉著臉的那低溫的手也略為停滯。
  
  
  
  
  
  幾步之外的夯搬著他們的份與母親一同準備回家,而在不遠處瞧見了兩人身影的一前一後。
  「乾很依賴坤吶。」而後只聞母親笑了笑,從他手中又拿了一捆毛皮疊上頭頂。
  「俺說你小勒,是坤依賴乾你都瞧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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