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老舖內的舊電話響起,鈴鈴鈴鈴。
穿過老舊的雕花窗,午間的陽光從外頭向內撒落,幾條光影中還浮著些灰塵;就在鈴聲劃開古早的氛圍下一個人影穩穩從內堂中步出(那老電話照著過去的格局給掛在門旁的牆壁),便是一聲應和以及幾秒的停頓時間。
「你確定是三省?」眉頭緊皺,原本一身的平靜緊縮起來。
那人便是吳二白,全然是個而立之年的男人。
此刻他接的電話是個熟人打來,那人正巧在西沙那處辦點事兒,聽聞海上發生個多人失蹤的新聞(而作這行的對於這類懸疑事又特別關切)便捉人問了問,誰知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是啊,我還去醫院瞧,那人還真是二爺您三弟。』
吳老狗有三個兒子,老大吳一窮對渾事一竅不通,生命簡單、倒也已娶妻並生了一子;老三吳三省前些年不顧家人反對硬是下斗,與家人並不怎麼往來,卻只有與老二吳二白定期聯絡;而靠著這句『二爺』便知,男人早已接掌了吳家的大小事。
不同於解家,吳家沒那麼氣派,但撐著的卻也是吳二白的精明及手腕,還有過去吳老狗所奠下的名聲。
於是接下來的幾分鐘吳二白記下醫院名稱、電話以及拜託那人代理,掛上後又打了幾通電話交代些事項。
「不礙事兒,媽。」最後一通他播給了母親,吳二白輕描淡寫地帶過了事件。
「得,晚上的火車,到了會再給您播通電話。」
※
第六個早晨,當他睜開眼,看見的仍是天花板那倒吊的長燈管。
身子下躺的彈簧床有些生硬,蓋在身上的棉被也有些霉菌的氣味。
當然這對解連環、或是應改口稱吳三省來說,並不是不能忍受,雖然他身為解家的少爺相對物質上也豐富些,但此刻更勾引他注意的,卻是這四人病房中與過去幾天相異的地方。
「醒了?」那個與印象中相差無幾的聲音。
那人坐在椅子上手裡拿份報紙,窗外投進來的陽光不刺眼卻也不溫暖;解連環突然想起了十二年前,有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捏緊自己的手,那時的臉上帶著的笑容卻與如今相差甚遠。
報紙被整齊折好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較過去沉穩的眼神流露出的感情對解連環來說更是陌生,因此在眼前那人伸出手、將要碰到自己臉的那一刻他顫抖了身子向一旁躲避,連帶地壓到了正插著管的手臂。
「──!」牙一緊、他深吸了口氣。
那隻停在半空的手靜了半分便收回,手的主人倒也不作任何評論。
於此同時房門被推開,醫生隨著護士進了房間,順倒也緩和了些緊張。
後續很簡單,作了例行性的檢查之後復原狀況良好,只是精神方面有些問題;醫生在囑咐幾聲並指出今明兩天便可出院,身上的外傷要定時擦藥否則會留下疤痕。
精神問題,聽到這四個字解連環倒也暗自嘲諷。
或許吧,但他能確定的是在六天前,當饑餓感伴隨著恐懼籠罩著自身,意識卻異常明白。
他之所以回答吳三省,的的確確是理智的運作。
解家出現的危機一開始是台面下的一個鬆動螺絲,難以察覺的情況下慢慢鬆脫、直到骨架折散;於是解連環被叫回長沙,出於一個理由。那一封解爺寫的信內容很簡單,那鬆動的螺絲其實是一個勢力造成,但卻一直無法追查出源頭;因此他找回解連環,這個在國外待了十二年的老五,從未得過任何人注目。
──回來,查出主事者。
如今他參與了這件事,台面下情況將不容他再伏低身子,必然引起許多關注。
既然如此,那就放棄『解連環』的身份挺著『吳三省』的名字還來得輕鬆,畢竟吳三省在此已算是個出家門的土夫子,盜了幾個斗也算小有名氣,相較起來解連環只因這次事件而著名,之後做事仍不如吳家三爺這名頭來得方便。
除此之外,若他繼續做解連環,對他也不利。
「吃藥。」一杯水及幾顆藥丸便送到自己眼前,那男人的語氣說不上命令但也沒得商量。
愣愣地拿藥丸便往嘴塞,一陣苦味讓他揪緊眉頭,捉過水杯便往嘴巴倒;不巧的是他仍維持著躺平的姿勢,液體一入喉嚨便也入侵氣管,嗆得他連藥帶水一同咳出,還溼了一身及床單。
慌亂之中一隻有力的手奪過水杯,另一隻則將他扶坐起、順了順他的背。
咳得利害,讓淚線也分泌出液體,透著瞇在一起的視線他看見一旁那人的臉,仍是一派輕鬆。
──操他娘的,這人定是斯巴達教育的崇拜者。他暗自罵道。
對他不利的原因,便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可沒忘,那緊握自己手臂的手力道之大,就如同那雙眼睛帶著的情感。
對他親生胞弟的情感。
幾分鐘後那人又從護士手中拿了一套藥過來,這次解連環學乖懂得坐起身。
「二白先生對弟弟真好呢。」護士拿著一套新的病人服過來,臨走前不忘笑笑。
是了,這個人的名字,叫作吳二白。
當天吳二白順道辦了出院手續,預計隔一天便帶解連環(或是說吳三省)回長沙;在離開醫院時他也不再試著碰解連環的臉,只是在待到他睡著後便離開。除了解連環之外還有兩位患者,其中一個昨天剛住進來,說是被燒傷了大腿;夜裡大概是傷口疼得緊,呻吟聲吵得人無法入睡。
也幸好無法入睡。
於是他起身,原插在手臂的點滴也早摘掉,只剩一片綿花貼著。
赤裸著腳,冰涼的磁磚地板觸感滑溜。
走向浴室,公用的(畢竟醫院不怎麼大),但裡頭不濕也不髒;有些暗的燈光下他照了照鏡子,順便將口袋裡方才放入的剪刀給平放在洗手台上。
醫院的鏡子是一整個大面的長方型,裡頭的那個人在黃色燈下被一綑綑的白紗布遮住了臉。
六天前當他們一腳踏上陸地,船老大與幾個夥計張羅著尋人報案,沒人發現解連環對著屋子裡玻璃上的影子發呆;他知道自己與吳三省長得很像,甚至到了能混淆的地步,但吳三省臉上因下地而受的傷卻無法掩飾。
於是他定定走出門,隨手撿了個石塊,砸著自己的臉。
這舉動需要多麼堅韌的心思他是無法計算,或許人心裡總有一處暗藏著自殘的天份,第一下還帶些遲疑,第二下便開始享受這整個摧毀的歷程;他覺得這張臉怎麼樣都無所謂,真的無所謂,那一瞬間所謂的『解家』以及父親寄來的信紙都已成過去。
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或許瘋了。
石頭敲擊骨頭的聲音,從敲擊處滴下的紅色血液,還有沾黏在石頭上的、自己的血與肉。
一直到有人經過了、壓制住自己,他也已將半邊的臉給打出了幾個深深的傷口。
於是他打著精神有異的名號不讓人接近自己,換衣及洗澡堅持自己打理,也沒人說話。
拿著剪刀剪開一層層紗布,裡頭的臉其實也沒扭曲什麼,不過就多了兩道縫合的口子,以及幾處醫生說會留下痕跡的口子。血是不流了,傷口也不疼了,但這幾天的蓄意節食下瘦了幾分,身體也不像過去一般滋潤。
將拆下的紗布丟入桶子裡,他深吸了一口氣。
莫名的興奮感讓他四肢顫抖。
前兩個現實的原因讓他不得不選擇當吳三省,後一個私自的原因讓他不願意當解連環。
他甚至還聽見那天晚上在飯館裡,當陳文錦問自己想要什麼。──『你們要幫我,脫離解家。』
這也算是你履行條件了,老表。他這麼想。
後記--
YOOOOOoooooo
《後來》告一段落,《人心生》再一次上陣(痛哭)
對不起我真的拖了很久
雖然說看的人了了無幾,不過!!!我享受這種自己一人角落high XDDDD
對於解連環這個人,我覺得非常深刻
從前篇一直堆積到現在,我覺得他應該是(或是被我寫成了)一個潛意識的精神病患者
而我,大概是很享受寫這種精神病患的故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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