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問他知道什麼,還不如問他為什麼記得。
這便是張起靈,在他有記憶的那天開始,他就記得一個聲音。
他甚至很簡單就能分出自己和他,雖然這說了也是白搭,畢竟這是誰都能區分的事。
但那個聲音很奇特。他就只是記得那個聲線,但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個由那音調說出的單字。
『自己』和『他』。自己的聲音,和那個人的聲音,就這樣合在腦中。有好幾次,好幾次他都想要聽那聲線發出一句話、一個詞、亦或是一個單字,或者是笑也好、哭也罷,甚至,他只想聽聽那個主人的呼吸。
他的想像力貧乏的可憐,或者是說他根本不打算去幻想。
幻想,多麼可悲。
對於張起靈來說,與其等著太陽打西邊出來的那一天,還不如直接去把地球的轉向給顛倒來得實際。而他就是這樣的人,對於那深深埋在腦海中的知識,深且廣得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換句話來說,只要他想,他相信這頂多會耗費一點時間及物力。
但此刻他只想知道兩件事:第一,他是誰。第二,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而他就這樣看似有目的,但實際上是漫無目的地追尋。
他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樣。
不會老,會餓。一個極度不符合萬物法則的生理構造,但照理說應該最不相同的、自個兒的腦子裡,卻有著異常的、對某種東西特別瞭解的知識;而那個東西,便是墓。
之所以稱為斗,是因為要避人耳目的這一點,是之後知道的。
這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之一,對於這個失憶的人卻有著單獨下斗的身段。
或許一切都可以從張起靈的第一幕開始說起。
『根本就是山猴子。』一個很老很老的村民如是說,就在一群人聚在一塊兒的當下。
『那個人在被發現時,一身的破布,完全沒遮掩什麼;』吐了一口白色的煙。
『蓬頭垢面的,卻只有那雙眼睛利得跟刀似的。』
第一個記憶是黑。無法看見任何東西,卻也沒有恐懼或是驚慌。他就像是天生就應該帶在這個地方,不管是透過磚牆、在另一側的土壤中躦動的蟲子,亦或是大地所發出的呼吸,他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記得的是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在這裡。
腹部的腸胃蠕動著,胃液翻繳的感覺讓他在嘴巴裡舔到一絲酸味。
深深呼吸,將那潮溼、陰暗的霉味及腐朽給吸入腹中,而他也反射性地伸出手觸摸著四周的地形,摸到了一個冰冷的石片。他只知道那種感覺很刺激,卻也沒有辦法用正常的言語形容。
或是說他也壓根忘了什麼是語言,就像是一個野生的獸,隨著自己的直覺做事。也因此,身上那片片碎裂的衣料對他來說就像是勒住脖子及身體的鎖,一下就被不留情地拉扯得更為破碎。
但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或是該說什麼。因此,他獨自在那陰暗的地方待了許久。
一直到某一刻──幾個連續的敲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後透著牆傳來的幾個含糊不清的對話聲讓他小心地立起身、按壓低了身子向後退到角落,之後便是爆炸、以及磚瓦崩落。
他第一個看見的光,便是月亮。
『教他說話也挺快的,只是那廝總是沒啥反應,看起來呢就像白費功夫。』
那天之後他被帶回村落裡,當然過程中不小心被當成是粽子以及妖怪也讓眾人虛驚不少。但在確認他是人,只是不知道一個活人怎麼會在死人墓中之後,他們也就接納了他。那些人並不似較有組織的土夫子,而是一些走頭無路、想挖個墓討些生活費的窮苦村民。而這或許也是他人生中的命中注定,注定了這一段再一次的生命,將會遇到那一個人。
伴著月光,他難得地將自己身體看一遍。因為飢餓而乾癟的身體,以及那有些長的、兩根手指。
在旁人的眼裡,這個青年適應力一流。
他們教了他幾個月的語言文字,雖然說教會了他似乎也沒在運用,但偶爾的簡單對話也代表著他與文明世界又接近了一些。在一個星期的調養之後,青年也開始被村裡的女人們支使著做一些粗重的活兒;當然他也都一一完成,甚至於那異於常人的力氣、以及實際上不難看的臉,讓他很快地也被女性給接納。
但他仍不多言,甚至對一旁幾位姐妹的媚眼置身事外,因為那個聲音不停地流竄在腦海中。
他也不是沒有過掙扎,他甚至在初期的每個夜晚都用力地抱著頭低鳴。
──為什麼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又這麼執意地想要想起來?
又為什麼,在自己連過去相關的記憶都忘了的那一刻,卻仍記得一些不太正常的知識。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都已不記得頭皮是否被自己雙手那大力的掐陷給抓破。內胸口的鬱悶以及幾近瘋狂的惱怒,伴隨著一滴一滴網織在臉上的鮮血,將自己禁錮在原地。
然而,那聲音總會在最後浮現。就像是、那一天的月光一樣,總是能靜靜帶給自己好眠。
「我是誰。」你是誰。每一個一樣的問句後面,其實問的都是另一個問句。
然後他離開了那個村落,毫無預警地。
日子一天一天過著,憑著極優的學習力他也大體適應了生活。他也沒有特別去注意或是什麼的,但盜斗的這個活動就像是活人、與他極為相熟;也因此他開始了這種生活,雖然三天兩頭同行的人便會因此而喪命,但他們都知道這種活動非死即活。
但張起靈不同,他有的是能力讓自己在最後仍能活著出去。
他沒有什麼物質享受的欲望,或是說他根本不在意每一次的斗是否能夠讓他名留青史;一種想法像是著根在自己的腦海裡,令自己深信只要不停地回到他所熟悉的地底就能夠與那個人見上一面。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那個人單以一聲『張起靈』便充滿了他全身,並讓他覺得可以繼續走下去。
是的,繼續走下去,就算是一個人、亦或是兩個人。
『你真他媽的是個怪人。』記憶中,那個人赤裸裸地躺在自己身旁,燃了根菸笑了。
他只記得自己也笑了,淡淡的,讓那個人差點沒被菸頭燙到。
這跟男不男女不女無關,也跟那說話低不低俗氣不氣質無緣。
他就只道滿足了,心裡的一大半。
因為此時與此刻,他腦中的空間已填滿了那聲音所說的很多很多話。
之後他們所共同際遇的,只讓他知道一件事。
他離開了,再一次。至於那個『他』是誰,他也不想明說了。
然後便是很久很久以後,當他『再一次』見到了那個人為止。
『不是吧,好東西也留給我啊,你也賣得太快了。』
或者是說聽到那個聲音,而這都讓他被歲月磨平的心跳再一次起伏。
一樣,他也都沒有變。不論是,分明二十有五卻仍像個大學出來的人,或是那眼神中所散發的澄清及無知,還有──那乾淨的聲線,仍舊是沒有變。
有變的,只是那眼神傳來的陌生。
『我叫吳邪。』
吳邪、無邪。這便是那個人的第二個名字,而他也知道這名字的來由。
因為,在好久好久以前,他曾順著那個人短短的髮。
──『祝你的世界裡沒有邪惡。』像是一隻貓似的,那個人就只是沒來由地笑了。
「小哥,你真的覺得不會有人記住你?」於是,當那個人這麼問道。
他就只能選擇沉默,縱使內心的劇烈程度大概以足夠他將那個人壓在身下,狠狠地蹂躪;縱使他極度地想要掠奪那一張該死的嘴,只因為他最無法忍受的,便是被那個人遺忘。
但他都強忍下來了,不為了什麼。
──因為,就是你忘了我。而這一句話,他始終沒有說。
「…你說你會記得我。所以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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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 28 Mon 2011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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