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著淹了些水的通道直直往前游,透過光線的折射,那一條窄小的長廊只容兩個人並肩,對他們來說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也就是在水中並不會踩到什麼機關陷阱,但一旁石璧上幾個凹凸的臉倒也沒漏看,被挖空的雙瞳就像是活著般、同他們的移動而改變視角。
大體來說解連環的生理及心理素質都不差,因此在他尾隨吳三省順著向上的階梯游、見到睽違的水面後,低下頭看了看氧氣表,也還算是有二分之一以上的存量;但長時間在水下活動之後,在離開水的那一瞬間身體的重量差點令兩人喘不過氣。
水珠延著兩人的髮不斷滴落。
半拉下面罩,他們各自小吸了口空氣;陳腐的味道大抵少不了,從構造上推論這沉船墓定有幾間房與水面有接觸(就像是潛艇為了平衡及下沉會開幾個水艙),而活水是能流通空氣的導體。
因此在確認過空氣品質後他們直接徹下面罩,在手電的光線下,兩人被水浸得發白的臉上留了幾道紅痕。
當他將氧氣桶揣在手中,望著這詭譎的空間:從樓梯上來是個正四方的底,但慢慢往上便成了圓拱形,高度同外邊目測得差了幾米(或許是為了承載壓力),再上去些便是帶給沉墓極大壓力的水體;正當解連環以手電照著頂部的浮雕,氧氣桶便被吳三省給奪了去。
「得了,再揪也揪不了什麼。」吳三省這麼說道。
他將倆人的潛水設備依著角落,延著牆壁擺放的是一系列的細口瓶,但對於此吳三省卻只是大約瞧過一眼。
「幾個小時候便能仔細研究,」伸手拍了拍解連環的肩膀,他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老子第一次下斗也是這種感覺。」於是解連環笑了笑,對於吳三省所說的不置可否。
若真要說,他掛心的可不是地上的那十幾個瓷瓶。
解連環不敢拿他識人的能力來說嘴,但對於吳三省,這簡單幾個月的相處他卻仍有七、八成的把握。
他覺得吳三省瞞了些什麼。
※
當齊羽睜開眼悄然起身,便看了看手中的手錶。
半夜兩點。
胡亂抓了抓遮住視線的頭髮,他躡手躡腳地跨過幾個同伴。
前些時候,當他拿著暈船藥走到船尾,吳三省有意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想不想先下去看看?他這麼問,眼神中有的盡是小孩子般期待的興奮及冒險精神。
對於這個邀約齊羽同時感到激動與害怕。
他一直都不是團體的中間份子,對於吳三省那種隨意便能得到大家注目的個性,齊羽是羨慕的;因此在這樣的人竟會向自己提議這種破壞團隊紀律的事情,他點頭了。『那好,』只見那人點點頭,而他背後的陽光刺得自己無法看清此刻吳三省面部的表情,『晚上兩點,我們先下去。』
拉開艙門,當夜晚的海風吹著他的瀏海刺入雙眼,齊羽伸手將頭髮向後撥去;在船上也超過十幾小時,原本無法適應的身體也漸漸習慣上下起伏,但他仍舊握著船的鐵干,一步步向船頭走去。
心跳隨著腳步聲越顯沉重,對於甲板上連一個影子也沒有的這件事,只見地板上有著一灘半乾的水,而掛在牆上的幾件潛水衣也少了兩件。
──果然,還是沒跟上。他嘆了口氣,便要轉身回船艙。
老一輩的人說過,半夜心神不寧總是有鬼。
於是那原要踏上歸程的腳步漸緩,一雙原本有些惆悵的眸子慢慢地被一種瘋狂給遮掩;被月亮照出的影子停在掛著潛水衣的架子前,他閉上眼默記了一次眾人在討論時所標明的沉船重點。
將身上的綿衫及短酷褪去,潛水衣厚實且沉重的聲音窸窣窸窣。
齊羽一直都是個膽小的人,就連心理的素質都不是這麼佳;因此那雙拿起氧氣桶的手也不停地顫抖,原因還真不知是他自以為的興趣感情亦或是潛意識的那種恐懼;捉過一個防水包,裡頭有一些可能會用到的簡單用品,他從中拿出了隻手電。
夜晚的大海是黑的。
老一輩的人還這麼說,只要還有光線,人就不會被鬼捉走。
※
對於從打盜洞、摸機關等這類中間繁瑣的過程,解連環只覺如同找個公式帶入題目給的幾個數字,而倆人竟也能一路上相安無事走過一條弩箭通道(也只得慶幸他們在走過那條路之前吳三省一個不小心踩上了啟動機關),其餘過去聽過的粽子、血屍倒也沒出現過。
或許除命大這原因之外還有另一層未知數,解連環此刻卻還是靜靜地跟著領在前方的吳三省。
若不是手電的光線以及包圍著身體的潮濕空氣,他甚至有一秒還以為倆人回到了十二年前長沙的南門市集,錯身而過的每個石雕及壁畫都成了熱鬧哄哄的背景,而身上半乾半溼的潛水衣也輕便許多,成了透氣吸汗的寬大短袖衫。
突然另一個許久沒回憶起來的臉撞入了腦海,那一雙不帶笑意的、吳二白的眼睛。
「操,你是見鬼了嗎?」然後吳三省的聲音拉他回現實,他才發現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
搖了搖頭,吳三省見沒事便嚷了幾聲。沒見過人下斗還能出神,吳三省這麼糗道,而解連環這才又回到了這條路上,沒有交錯的紅燈籠,也沒有充滿香甜味道的糖油粑粑。
其實這條路並不算長,但中間因經過一次弩道的經驗,他們走得特別小心;一般來說短短幾分鐘的路他們也走了十來分,直到手電的光線照到了岔路,吳三省的臉才露出了些許鬆懈的表情。
「看來正主兒就在此。」那與自己相去不遠的臉露出了一個笑容。
剛開始解連環也覺得不可思議,對於這十二年未見的老表竟仍能與自己有八十分的相似度,只是吳三省的右臉頰上有個不明顯的傷疤,而自己的頭髮則相對於較整齊;差得最多的仍是他們的眼神,小時原本的氣燄在三省的眼眸中仍存在著,但年齡及這幾年在斗中的打滾也相對地增加了深沉度。
而解連環,在解家管不到的地方,卻活了十二年較無憂慮的生活。
他隨著吳三省的腳步進了那間正方形的墓室,在正中間有個圓形的泉眼,靠著牆的便是一挺大的棺材。
「生鐵封棺。」早他幾秒步入室內的吳三省深皺著眉,聽清楚那四字後解連環將光線直照向前方,覆滿鏽的棺身已無金屬應有的質感,但那突兀的長形哨口卻也確認了它的身份。
彷彿感受到繞著四面的水壓,他覺得背後的冷汗再一次滲出──哨子棺,就連那著名的摸金校尉都敬畏、作好喪失手臂的覺悟;相傳的哨子棺也不過三,如今卻在這沉默數世紀的沉船墓中出現了一口,相較於外邊那尚且在控制之內的機關暗器,這棺內必有無法控制的東西。
一旁的吳三省也不愧是常下斗的老手,振作了幾秒便走近棺身旁仔細地檢查。
「沒事,」只見他鬆了口氣,「外頭一層鏽包得下邊結實,裡面就算有粽子料想也不能掙脫。」
聞此解連環也放鬆了身子,卻在幾秒後大步上前緊捉住吳三省的右手臂,那力道大得讓吳三省瞪大了眼,原本要伸入哨口的左手也在瞬間隨著身體一起向後跌。
「──我操!」臀部接觸到石磚發出了不小的聲響,想必在幾分鐘之內會開始鮮紅一片,「你他媽有病啊!?」疼痛抽走了大半個理智,劈頭便朝擋在自己與棺木中間的解連環擲去原在手中的手電。
【鏗】金屬碰撞石壁,那聲音穿插在站著的解連環與跌坐的吳三省中間,直到滾動的聲音漸停。
靜默充斥整個空間,呼吸及心跳聲也順勢奪走了幾分注意──絮亂、紛雜。
「老表,就直說了吧。」於是在吸吐變得輕柔後解連環這麼說道,「你根本不是來探路的。」然後在面對吳三省那雙漸漸帶有殺意的眼神解連環也只是笑了笑,有些事情及個性,任時間再怎麼流動都還是不會變的。
他其實也是不久前才發現的,但對於吳三省的真正目的卻也仍無法完全瞭解。
但是,在海裡以炸藥炸出入口時的速度與精確性,還有一路上吳三省不著痕跡地先行解決幾個麻煩的暗器,再加上對於這口哨子棺,除了一開始的緊張感外,他就像是有目的性地直接想往洞裡頭掏。
抖起身體每處神經看著眼前已作勢準備動作的吳三省,情緒不停地高升,兩人卻又在同一時間微瞇了雙眼。
【嗡嗡嗡嗡】
高頻率的聲音像是耳鳴般刺痛著他們的聽覺神經,彷彿是想穿透身體的每一處、造成不小的酸痛。
他與他,解連環與吳三省,都算是能忍耐的類型。
──「啊啊啊啊啊!」因此當這帶著痛苦的叫聲劃破耳鳴,他們極有默契地關起了手中的手電,揀了不易發現的陰暗處,等待著那隨著腳步踏入沉墓的人現身;幾十秒後,連滾帶爬的腳步聲伴隨著手電的光線步入了墓室。
解連環的眼神從防備直變到吃驚。
『齊…羽?』無聲地,他的唇張開又闔上;另一角的吳三省也愣了幾秒,隨後仍低伏著。
藉著齊羽手中的光線,五、六隻的弩箭穿透了他的肩部及背部,而齊羽臉部的血液也交織著驚恐,握著手電尾端的手指也不停地滴著鮮血。──碰。在大至確認一遍這間墓室沒再有外邊的機關之後他重重地跌坐下,顫抖的右手握上了左肩上的箭桿。
「呃…!」緊皺在一起的眉配著一聲悶哼,箭頭被輕易地拔出,只留下淺淺的傷口。
解連環在原地看著齊羽,那他原本歸類為有些懦弱的青年,原本在船上還算乾爽的髮如今除了海水外還沾黏了血液以及碎石,平凡的臉上已多了幾道(或許是)被箭劃傷的口子,一身的潛水衣也有多處磨損,而一雙原本沒任何敵意的眼睛,現下卻也充滿了些血絲。
光是一個人出現在此,就不知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嘴角無聲地拉出了一個弧度,帶點諷刺意味的。
突然解連環覺得人心是真的很奇妙,如同流水般、靜得很溫柔卻也利得尖銳。
轉眼間青年已將幾隻箭給拔除,也沒有像之前慘叫或是落淚;幾秒後他才將注意力轉到眼前的那口哨子棺上,從那雙帶著疑問的眼神可看出他對於盜斗的知識是少得可憐,因此從他嘴角揚起的、可笑的滿意笑容令解連環驚覺大事不妙,而在他爭扎著是否該現身的同時,齊羽早已跑上前、以手電照向哨子口。
「…操!」暗自罵了聲正待衝出去的同時,另一個罵的更大聲的是對邊的吳三省。
「操你老子的,你不怕死爺我還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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