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溽暑,就連身子都因燥熱而濕了一身汗。
一盆從日本參和著貨而來的香,以及一只輕脆發響的鈴鐺替房間遮掩了幾分陽光,順著氣味及聲線,那雙手中毫不顫抖的毛筆浸染了方磨完、釉黑色的墨,往桌面中央那張被紙鎮壓平的宣紙,白中參了點淡黃的老舊氣味彷若一根根細長的刺不停戳動著喉嚨深處。
筆鋒向下,卻全無永字八法,帶著的是一方狂傲於世不受拘束的氣;其中筆力及轉折生澀,雖那一收一撇間透露黃河滾滾的奔騰,卻仍受制於無形中的九宮格。
──『眾人皆醉,我獨醒』
於是當那簡單七個字成形於白色宣紙上,那三閭大夫的固執便同他所保衛的皓皓之白投入江中。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以解連環這年僅十二的孩子竟會有所感觸?──其實這也沒有什麼意思,若真要說;他不過就如同那一年紀的孩子,總喜歡自以為些什麼、自認為些什麼。
當最後一線完成於下方,他擱下筆桿的手也沒動那待乾的紙;一雙黑色的眼睛在眨了眨之後只稍稍嘆了口氣。
解連環的這個暑假看是要結束了,而前些天才從母親那得知在幾個月前與父親小提的留學這事(原以為父親沒放在心上)也已經全妥當,再幾天他便得出發朝那想像中現代化的國家。
他自是對那所謂的進步及現代兩個詞彙陌生了些,即便處於霧裡看花,他仍握緊這唯一能出灰霧的繩索。
餘光掃過那桌上擱下的毛筆,那張照著光線的臉笑了笑。
※
吳二白一直是一個理智的人,從裏到外。
大抵上來說他不需扮演些什麼,所有人所瞧見的每一面都是真實的,但這麼樣的一個人卻有著一點致命的非理智,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且荒唐。
不是陋習,卻比陋習更讓人擔憂;不是缺陷,卻比缺陷更不能讓人知曉。
是了,或許是十二年前,當母親將襁褓中的三省交到年僅六歲的自己手中時,那份重量以及笑開的嘴角;也或許是在十五歲自己即將離家赴外地讀書時,那拗執地緊捉著自己的無名指,力道分明小得可以、他卻又無法狠下心抽離的那一聲『二哥』。
於是後頭那聲『別走』就像是網子一樣網羅了吳二白這個人,帶著笑容地。
也因此他一直以理智這條鎖綑綁自己的手,再不停地以血緣這條紅色鋼刺穿透自己的四肢。
以世俗為黑布裹住雙眼,道德為守衛把持門面。
吳二白認為,只要是人,總有一樣不能見光的真實面。
而屬於他的那一面,的確也潰爛得可以。
當然他不厭惡血緣,甚至還以此作為煙霧來合理化那所謂的膩愛;因此當那年僅十二的解連環頂著與吳三省相去不遠的臉、以一個無法理解的口氣點破那樣的行為之後,吳二白也在瞬間失去了他一直以來的微笑。
他感覺身上每一處的血管都收縮了,打從毛細孔開始透涼到了心臟,而眼前的那張臉突然變化成了般若,原本平整的牙齒也慢慢鋒利起來。
怎麼不奇怪呢。後來他想,也苦笑。
他與三省明日便要走了,解爺總算也對帖的內容沒什麼意見,代表這以後的一年都尚能相安無事。雖然他有在幫忙家中所謂的『正事』,但母親對教育這方面仍是堅持,因此在幾天後他也得前往北京。
而這次,那雙眼睛也只是瞧著自己,然後帶著笑容──老二,別忘了寄點好玩的回來。
然後風鈴的聲音傳入吳二白的耳朵裡,在視線轉移之後他瞧見解連環往正廳的方向走去。
連房門也未闔上。
於是他慢步到那房門口,卻見中間的書桌上擺放的那一張攤平的宣紙。
「獨醒嗎?」他微笑,暗自思忖。
右手在下一秒伸出撩起了擱置在旁的毛筆,一來一往間,在那上面加了幾個筆劃。
──『眾人皆醒,我獨醉。』
Latest
盜墓筆記衍生《人心生》載中
- Mar 22 Tue 2011 13:17
[盜墓筆記-二環] 人心生 前篇 柒
close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