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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紅燈籠在黑夜裡排開無數個交錯,下頭的老老少少無一不圍著一個正在大街上展示玩具的男子;那人約三十有幾,頂著一頭燙捲了的流行雞窩,手正拿著一台美製汽車模型大聲斥喝著惹人注意。嘿唷、老闆這有爭議性的可真能拿來這兒賣麼?這你可有所不知,就是因為少量才有收藏的價值唄?
  於是那人思索之後便掏了錢甘願地帶回了那台模型,而男人也開心地接過幾張。

  得,你說這1960年代不是該更嚴肅?但也可憐可憐老百姓,自古苦中作樂才是長久之計,至少普通人仍有口腹之慾,光看著這一路上的攤子,所有心裡的憂鬱啊苦水啊可也少掉大半,總歸一句,餓肚子也難實行黨國命令唄?
  然後在背與背相碰間一位青年與兩個看似雙胞胎的少年正愜意地逛著,少年之一的眼睛在定眼見著了個古物攤便睜得雪亮,快速地奔馳越過了那玩具攤販;這也搞得那男老闆一頭霧水吶,照理說那年紀方十二、三的孩子應是直直朝自己這裡奔來的嘛,算了算,反正也還有其他客人。


  當然在隔幾分鐘過後他可也慶幸那少年對自家商品沒半點期待了。

  「這假貨那值那麼多錢?」
  只瞧得沒半分鐘那少年便叫道,而原本拿著一只銀釵的爺則在幾秒後放下東西大步離去。


  而那攤老闆當然也就皺起了眉作勢要爆發,想了想這也是正常,今晚(或是這幾小時間)這攤子想必是沒幾個人會來了,除非他此刻能有個好理由證明自己攤上可都是真貨,偏偏他就正好都的確是假貨;誰知這小子似乎有著好眼力,竟能辨識這釵的做工及年份,但怎麼說他也不能嚥了這口氣唄?

  【碰】大力拍了桌,一個小小十二歲少年又有何可怕?也不過就是一臉公子哥兒的模樣,看來若能讓他怕些搞不好還能凹到幾個錢,相信也能彌補些缺憾。
  「狗娘養的,沒憑沒據含血噴人,小子你這樣倒爺的名聲是要爺怎麼繼續這生意?」

  這話罵得大聲又理直氣壯,一旁圍觀的人是漸漸多了;於是那古玩老闆可興起,著實忘了他的確也是個騙子。人嘛,大聲了通常就能贏,更何況對手還是個看起來弱雞似的少年?於是他滿意地等著接下來的劇情,不外乎是少年退縮連忙道歉走人、自己趁機敲了賠償。
  雖說事情若能都成真也算是好事,卻見那少年面部表情全無害怕,反倒是露出了嘲諷。

  「爺?哈哈、這好笑,你一個大胖子真要算也不過是王八輩,自稱爺?可別笑詫別人的氣!」


  當然基本的戲碼還是有的,圍繞一旁的人皆摀著嘴暗自竊笑,大胖王八爺則是氣得滿臉通紅也差不多該發威,可想而之接下來應有的便是拳腳相向、打得難分難捨而端看誰的耐性佳。
  就在那肥手將要伸出來撈過少年衣領的那一瞬間,另一雙手介入了兩人面前。

  ──「這銀釵賣多少?」



















  說實話解連環對吳三省的好感因為這連續兩天都去同樣的地方而磨得精光,原本還以為既有吳二白,自己應可以好好靜靜,卻沒想到父親的一句話:善盡東道主責任,自己也只得嘆口氣並在放下碗筷後慶幸至少還有吃到正餐。
  話是這麼說,他卻也沒多少興致便是。







  不過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當解連環此生最不經大腦的問句脫出口之後,剎那間心臟像拔了尖一樣地停止跳動。俗話說好奇心殺死一隻貓這年青的少年當下可感受到了,原因不在其他,而是在於那吳二白的眼神,在短暫的幾秒間從原本的平靜一直到現下的毫無表情。
  『你這樣,不是很怪嗎?』
  而這問句就像是阿基里斯的腱,軟弱的地方總是最未知卻也最可笑。
  解連環當下著實沒有半分諷刺的意味,只是若要他為了轉移注意力而對吳二白那舉動作可愛的注解他也還真無法辦到,因此在對峙已超過肺部氧氣所能撐起的量之後連環只覺身體溢出了冷汗,順著自己的髮一滴滴地滑落在肩及手臂,也進入眼前青年的眼簾。
  那眼神也實在冷酷得過份,若不是兩人之間隔著石桌只怕他早已將自己滅口。
  慶幸的是最後那人什麼也沒做,不過就是在那擴大的幾分鐘內再從一整個面癱直到勾起了微笑。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無法平靜地吃完這一餐,而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對坐在自己前方的吳二白。
  前一晚吳二白也未多說一個字便離開,但此人城府深得連自己都不願恭維,因此這般坐在椅上面對著那張戴著笑容面具的臉,還真讓他胃如翻攪中的果汁機、就連心臟都成了爛泥;好不容易扒完了一碗沒味道的白飯,原以為終於有藉口走人卻又被三省給捉了直接往大門去。
  無表情地癱著張臉跟著吳三省與吳二白,卻也沒漏看這兄弟倆的互動。

  吳三省沒有停止過向前的腳步,而吳二白也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於是在一個個高掛的紅燈籠交織的光影之下解連環也忘了腳步,一個個向後向前向左向右的人也只剩下黑色的影子;他突然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在僅僅十二年的生命之中突然被生命的空虛充滿腦海。

  直到吳三省穿過前方的人群,走到古董攤上開始砸了人的場,原本一直待在後方的吳二白方邁出步伐,而這看在解連環的眼裡卻起了一個錯覺──那一瞬間他就像是個旁觀者,眼前出現的是幾個月前方讀過、那愛琴海上傳說中克里特島的地下迷宮,在吳三省進去之後吳二白也頭也不回。

  ──吳家老二處處照顧老三。外邊的傳言如是,而也確實不是子虛烏有。

  接住那搥向吳三省左臉的手,吳二白那帶著笑容的臉也看不出半分力道。
  然而那老闆扭曲著一張肥臉、斗大的冷汗不遮掩地滴落。
  「這銀釵賣多少?」
  他問,聞此解連環卻在一旁冷笑了聲,照這情形看來,再多個油脂諒那老闆也不敢收什麼雞巴蛋。

  胖老闆果真如解連環所料,啐了幾聲後也只敢『請』他爺鬆手,肌膚上一圈暗色不時傳來抽痛,想必再等個幾分半也將轉成瘀傷;一旁人群見沒啥可圍堵也就作鳥獸散,吳三省宛若沒事般地又嗆了幾聲,吳二白則是順了順衣袖便轉過身。
  「別動。」他這麼說道,原緊捏那胖子的右手此刻抬著三省的下巴。
  只見吳三省幾秒後便甚感不耐,「沒事,連架都還沒打呢。」









  解連環不知怎麼,全身顫起了冷顫,在那一瞬間。
  ──夫龍之為蟲也,可擾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
  ──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他不知道何謂九五之尊,更無從看出那吳家二少是否有劉邦那般天子架勢,但那人一身的沉穩就好似這塊土地上潛伏長久的那條河,彎曲靜待且觀察著,而他似乎也漫不在意,付予化身為人的逆鱗無限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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